Chapter 12 我就是你的神
    她问:你信不信有神?
    他说:我就是神。
    为了你,不疯魔,不成活!
    深陷爱情的男女,
    总是疯狂得那麽可爱。
    江湖踉踉跄跄进了电梯下了楼,站在大厦门口大口喘着气。
    夜色已深,车流稀少,偶有路人路过,一瞥大厦门口站着个双颊红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有些散乱的女孩不住喘气,都会感到奇怪。
    但也只是一瞥而已,路人仍旧顾着走自己的路。在都市夜路里,每个人也只能顾得了自己。
    江湖上了车,胡乱地择了个方向往前开,头脑依旧胀痛,分不清是同徐斯争吵过后的疼痛,还是酒后犯的痛。
    黑夜里,阴云一层层压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打在玻璃上世界变得模糊而冰凉。
    她的头脑也跟着变得冰凉,心头也变得冰凉。她以为她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昂首阔步走下去,没有想到在父亲离去之后,命运的主动权就已经不在她的手上。
    想到了父亲,她的心几乎立刻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清晰明白地知道这样的疼痛是来源於——恐惧。她的这片天这片地似乎又被劈裂了,自今日下午到晚上。
    江湖的泪水终於混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她原来是这麽害怕,害怕着被一轮一轮的命运驱使着,必定会伤心,必定会屈服,更害怕——没有资格去伤心自己的屈服。
    她还有着一层伤心,伤心着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伙伴,把往事撇开,可是这个伙伴——却如父亲一样,让她心惊胆战。
    江湖悚然一惊,一踩油门,把车开回了家,几乎疯了一样上了楼,冲进父亲的房间,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翻了一遍。
    父亲的抽屉和柜子里有不少文件,最重要的都被有关部门的调查组拿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老资料老照片都是江湖看惯的。
    江湖颓丧地坐在一片狼借之中。她怎麽还以为父亲会剩下什麽东西?自从高妈妈的事情发生后,父亲应该已经警觉,不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江湖倒卧在冰凉冰凉的地板上,仰首看着天花板。
    周围一片漆黑。
    她好像回到了天城山那晚,黑黢黢的夜,冷淡的月光,鬼影一样的山影,睡在身边的无情男人。
    一夜又回到当初。江湖觉得冷,肩膀微颤,她抱搂住双肩。
    她回想起那夜自己必死的决心,那时候死了,也不过是一只糊涂鬼,糊涂地来到这个世上,再糊涂地离开。
    江湖怵然一醒。是不可以再糊涂了。
    她头脑昏沉一阵清醒一阵,原本是熟悉的家,竟也陌生起来。她看着这处,是熟悉的,可是又陌生,不知道父亲藏了哪些秘密;她看着那处,是熟悉的,可一定睛,又陌生了。
    黑暗里擒住她的不仅是伤心,还有恐惧。而她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终於感到了冷,行屍走肉一样回到自己房里,盖了被子又翻来覆去没有办法睡好,直到有人来敲门。她翻个身,不想理。
    敲门声响一阵停一阵又响一阵,手机和电话也轮番响了起来,好像阵阵催她警醒的警铃。江湖只好爬起来,从猫眼里望了望。
    徐斯板着面孔站在外头,冷着面孔,也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领口开了两粒扣子,领子都没拉好,皱巴巴地耷拉下来。
    江湖望了望墙上的石英锺,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她一夜几乎没怎麽睡,再看到徐斯,竟能平心静气地问自己,是打开门再和他谈吗?可是又有什麽好谈的呢?
    她望望父亲的房间,房门大开,里头遍地都是她翻出来的父亲的衣服、资料、信件、相片等等,乱糟糟的,如她此时的心。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有什麽结论,也知道现在面对徐斯也无法给出结论。
    手机又响了起来,江湖还是接了。
    徐斯在外头说:「我们再谈谈。」
    江湖说:「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她把手机挂了,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神,再往猫眼里瞅了瞅,门外已经没有了人影。
    江湖扭头,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海棠花在阳光下翩翩飞舞。她擤了擤鼻子,逼着自己再度走进父亲的房间里,再乱,再惊惶,再恐惧丛生,也要把所有的头绪理一遍。
    江湖把全部的资料又顺了一遍。找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几封信件,仔细核对信件上的往来地址。
    至少有一点,江湖知道自己进步了,就是不会再武断地伤害自己。
    在一切疑点未能解除之前,她需要弄个明白。
    江湖给岳杉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请几天假。岳杉有些奇怪,问:「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江湖说:「没什麽,日本回来以后没怎麽休息。」
    岳杉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她有些担忧,江湖听了出来,她把话题岔开了,问:「岳阿姨,你什麽时候开始为我爸爸工作的?」
    说起这麽个关於当年的温情话题,岳杉的心思果然被转移走,她把当年的事情记得很牢,讲:「你爸爸从温州进货开小专柜的时候,那时刚把腾跃还给你外公家。他从温州进了一批衣服,想做一个新牌子,就是后来的自由马。街道里分配我去了他的小加工厂做女工,我学过会计,又给他兼出纳。」
    江湖问:「为什麽要叫自由马呢?」
    岳杉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红旗集团所有的牌子都是你爸爸想出来的,自由马、小红马什麽的。也许是取千里马跑得快的意思吧!」
    千里马的意思?江湖哂笑,也许。
    她还瞒着岳杉的是,她托人托关系去见了那位以前只打过几次交道,却和父亲关系匪浅的沈贵。本来江湖以为探沈贵的监应该很容易,没有想到沈贵一案又牵连出一些其他领域内的经济犯罪,故对探监人员做了十分严格的审查。
    江湖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才收到通知可以去探监。
    又是一个下雨天,冬风瑟瑟,冷雨潇潇,刺人心骨。
    江湖进监狱看守室的时候,外套的肩膀处淋湿了一片,出来时,淋湿的地方没有干,而天气倒是放晴了。只是天空仍旧阴霾,世间万事万物都变成了灰色。
    江湖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这天她没有开车出来,手里擎了伞,伞倒是慢慢地干了,她才发觉自己竟一路走回了家附近,已走到了甲级医院门口。
    她抬头就看到医院大楼上鲜红的红十字,就像一座凛然的十字架,刺入她的双目。江湖撇开头,慢慢走了进去。她不知怎麽就进了两腺科的病房,正是探病的时间,人进人出的,没有医生和护士来拦阻她。
    江湖走到了海澜的病房门口,门微微敞着,海澜的声音传出来。她零零碎碎听懂她唱的是粤语,歌词是这样的——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炼,
    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
    她的嗓音还是这麽动听,江湖记得海澜有一副好嗓子,做过酒吧的驻唱。这是她旁观过的苦痛人生,原来别人的人生里也有理想和不亚於她的苦痛,但仍能惦记住那一份愉快是多麽荣幸。
    江湖停驻在门外,听着海澜把这首歌唱完,一直到里头的人问了一声:「谁在外面?」
    有个剃了光头脸色苍白穿着小病号服的小朋友跑了出来,看见江湖,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也觉得海老师唱得很好对不对?」
    江湖再要回避也来不及了,只得被小朋友拉进了房内。
    海澜比上一回还要清瘦,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髓,随时都会枯亡。
    江湖见之一惊。
    但是海澜转过脸来,面对江湖的表情却是充满了善意,显得她的脸庞有一种美丽的光辉。
    海澜房内还有两个小朋友,都穿着小病号服,乖乖坐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
    海澜说:「你们快回病房吧,爸爸妈妈都要来看你们了。」
    门外有护士进来,说:「孩子们,可以走了。」
    小朋友们都依依不舍地同海澜道别,看得出来,海澜很有些孩子缘。
    她也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们。此情此景,太令人难过了。
    江湖心下恻然。
    病房里终於只剩下她同海澜两个人了。
    而海澜招呼她,「江湖,这里坐。」
    江湖骇异地望住海澜。
    海澜只是慈蔼地看住江湖,「上一次,我一下没认出你。你长高了,人也漂亮了,就是娃娃面孔没有变,不过也比中学的时候显得长了些。」
    江湖默默地走到海澜病床跟前,她还挂着点滴,旁边放了座什麽检测仪器,看起来病况并不乐观。江湖不晓得自己该说什麽,她暗暗懊恼一束花一个果篮都没有买。
    海澜只是很温和地说:「我很高兴你还能来看我。」
    江湖嗫嚅了一声,「海老师。」
    「也很高兴你还叫我老师。」海澜轻轻喟叹,「我实在不怎麽配这个称呼。」
    江湖的心一抽,她突然在想,高屹的一些事情,海澜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於是,她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开口,「海老师,你会不会怪我?」
    海澜仍是温和地瞅着她,「为什麽要怪你呢?你当年和我说的话都很对。人做错了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做错事情,就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她伸手过来,握住了江湖的手,她的手很僵硬,但是却很有力,「我后来听高屹说,这些年你的心里也不好过。其实我一直想找你,想跟你说,高屹妈妈的去世是和你没有关系的,那都是我的错。高屹也没有怪过你,他怪的其实一直是我。」
    江湖心一沉,几乎脱口而出,「不,那不关你们的事!」可余下的话哽在喉咙口,怎麽也说不出来。
    海澜笑了笑,「所以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把别人的错揽在自己的身上。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江湖望住海澜,她温婉的笑容还有昔日的影子,让人望之平静。她想,她有点懂了为什麽高屹会爱她。高屹一直无法平静的内心,是需要这样的眼神安抚的。
    海澜同她讲:「我没有资格来怪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在这件事情上,我的年少轻狂和不知轻重,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对高屹,对他的妈妈,还有对你。得到任何惩罚,都是应该的。而因为这个病,让高屹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救赎了。」
    江湖眼内起了蒙蒙的白雾。
    原来每个人都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的错误偿还代价。海澜说她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因为所有的错误都是她造就的。可是,整个事情不是这样的。
    江湖很想这麽说出来,但,她知道自己无法说出真相。她甚至要掩盖这个真相。这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实在是太纠结太内疚了。
    海澜被江湖吓到了,抽出面巾纸递给她说:「真的,江湖,你不要难过。我听说你家里出了很大的事情,你一个人挺过来很不容易。但凡站了起来,就不要再跌下去。人生是一道一道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江湖只是不停点着头。
    出了医院时,天已经抆黑了。海澜本来想留江湖等到高屹,可江湖却是在想,还要见高屹吗?她哪里有立场去见呢。
    她找了借口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
    她又走到了社区里的小花园,坐在石凳子上,独自一人,双目无神地看着暮色落下,路灯一处一处亮起来。有老人吃完了饭,在花园里下棋聊天,身边放着收录机,播着故事广播。
    江湖的身边多了人气,毕竟人还在现实生活之中。她用双手捧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海澜说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江湖在心内想,我有资格怪别人麽?
    故事广播内的播音员抑扬顿挫地播着老故事,这麽巧,是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柯镇恶在向杨过讲述他的父亲曾经的恶贯满盈,於是杨过面对有杀父之仇的郭靖,再也无法下手。
    可是仍是要面对的。似乎是片刻之间下了个什麽决心,江湖坚定地走出了小花园。
    大楼的门口停着辆老别克,有人斜靠在车身上抽着烟。他这一次衣衫齐整,人也精神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得久了,整个人有种难言的落寞。
    江湖叫了一声:「徐斯。」
    徐斯把头转过来,「怎麽都不开机,把电话线也拔了?」
    这几天,江湖只想让自己头脑安静,所以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了,手机也关掉。看起来,徐斯对於他们的这一段感情,用的是一种较为认真的态度。
    江湖心中不是没有起了一波翻涌。
    然则,不过几天,他们之间除了本身的误会,还有了那些夹缠不清真假不明的怨怼。她感到很累,再想,罢罢罢,也许一切该就此终结,若不终结,她早晚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怨怼,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江湖说:「我想休息几天。」
    徐斯掐灭了香烟,问:「你想好了吗?」
    江湖平心静气地讲:「我已经全都想明白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从交易开始的,这是一场博弈,我技不如人就应该愿赌服输,现在鸣金收兵,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徐斯在静静地看着她。
    江湖自嘲地笑了笑,「徐斯,我知道你也觉得委屈,明明很正确的商业计划,被我搅和成一团乱麻。好好谈个恋爱,也会无端端多这许多烦恼。好了,我不跟你争了,就这样吧。」
    徐斯狠狠盯着江湖,见她说完就要进楼房,他及时伸手过去拦住了她,「江湖,你是什麽意思?」
    江湖又笑了笑,「我只是想,我们这样你猜忌我我猜忌你,你算计我我防备你有什麽意思呢?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怨恨对方,何不现在做个了断,大家都免除了后患。」
    徐斯忽然也笑了笑,缩回了手,眼神犀利,「原来你是这麽想的。」
    江湖平静地看着徐斯。
    徐斯抬手扶了扶额头,再放开手,「我倒是真不该费这个心。」
    江湖说:「是的,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和情侣分手了。」
    她说完,徐斯已经摔门坐进了别克,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江湖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脸,原来是泪,不知何时落下的。
    深夜,又是冬季,这个城市的夜变得凄清寒冷。
    徐斯的别克犹如迷途的马,莽莽撞撞地在马路上盘旋了好几个路口,都没有离开江家的小区太远。
    他在一个红灯口,刹停了马达。
    不是不窝火的。那位任性的大小姐,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理会也不了解他的立场、他的退让、他的隐忍,更无从付出她的体谅和她的退让。
    何曾有一段感情会让自己颠倒让步至此?
    就在同她冷战的这几天,他都惯性地去拨打她的电话,无果之后,按捺不住地自己寻了过来。得到如此结果,只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决绝,果真是有架势敢担当的江旗胜千金。
    只是,徐斯想,如果刚才自己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她吻下去,用抵死的缠绵是不是能化去她的决绝?
    他摇了摇头。江湖有刀锋一样的刚烈,一时的欢愉无法融解江湖的决绝。
    他捏着方向盘,差不多要懊恼自己的优柔寡断和牵肠挂肚。
    天底下不是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
    尤其他徐斯更不会。来来往往的感情,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吹一口气就可以散了。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对方讲:「徐斯,今晚有没有空?我同你们的代理公司已经签署好下一季广告合同,是不是可以过来庆祝一下?」对方还温柔地补充,「大家都在等你。」
    瞧,只一下子工夫,就会有人主动来缓解他的寂寞,纾解他的郁闷。
    徐斯重新握紧方向盘,把车子开动起来,终於远离这处闲气地。
    在另一处世界里,他自为王,人人唯他是从。齐思甜仍是温柔可人、小鸟依人的,在他的身边,为他排解烦恼。
    仿佛又回到毫无烦恼、无心无肺的从前。
    徐斯不知同多少个广告圈娱乐圈的伙伴碰了杯,最后他们都从齐思甜的香闺散去,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落地窗前对着黄浦江景对酌。
    齐思甜一直比江湖漂亮,徐斯是清楚的,尤其一头长发光可鉴人,非如今短发的江湖可比。他伸手摸摸她的发。
    齐思甜也一直比江湖善解人意,在这个时候,她是这麽说的,「你看上去好像很累,要不要我给你按摩?」
    齐思甜还有一手很好的按摩手艺,她告诉过他,她的父亲是个老中医,她这手是家传绝学。她也是个有良好出身的良家子。
    徐斯就势坐在落地窗前。
    齐思甜使用的力度很巧、,每一下都能让徐斯舒缓紧绷的神经,跟着就有一股暖意涌进心里头去。
    她连抚慰他的手法都比江湖的亲吻来得温柔。
    徐斯伸手捉住了齐思甜的手腕,她很熟练地捕捉到他的唇。他抱紧了对方,可是忽而睁开了眼。
    入眼处,是浦江两岸的黯然夜景。因为节电节能,如今的两岸霓虹夜景并非日日都能见着。他猛然想起那夜在滨江大道,江湖倒卧在他的膝头,他看着江面对岸的万国建筑璀璨耀眼,她馨甜的气息在他身边萦绕。
    就一刹间,徐斯仿佛被人兜头狠泼一盆凉水,全部热情速速退却。他双手抓紧齐思甜的肩,把她缓缓推开。
    齐思甜的眼睛也比江湖的漂亮,瞳仁极大,睫毛又长又卷,根本不需要美瞳和假睫毛来修饰。
    这样一个妙人儿,却让他无法再从容地沉迷和放纵下去了。
    他已经回不到当初的状态。
    齐思甜的眼内瞬间就蓄满了泪,盈盈望住徐斯,「真的已经不可以了吗?」
    徐斯放下推开她的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说:「谢谢你,不是你的错。」
    齐思甜是个好演员,她知道什麽时候该哭,什麽时候不该哭。这个时刻事关尊严,是绝对不可以哭的。她把泪生生逼回,说:「好吧,我愿赌服输。」
    今天两个女人都对徐斯说了「愿赌服输」这样的话,徐斯不由啼笑皆非。
    他出了齐思甜的香闺,开着车又在马路上转了几圈。
    他嘲笑自己,「愿赌服输」,原来输光的那个人是自己,然则,口不能言,冤不能报,是自己哑巴吃黄连。
    接下来,是不是该让步的还得是自己?
    徐斯回到浦东的小别墅里。
    这里处处都有江湖的痕迹。就在前一阵,他们还时而在这里做饭看碟。
    江湖没有好厨艺,只会炒个鸡蛋做个面包吐司,他抱怨两句,她就把眼睛一瞪,「爱吃不吃。」
    她实在是有太多的缺点了,可是,每一个都让他印象足够深刻。
    徐斯打开电脑,把所有的工作邮件看了一遍,然后抽着烟思索到半夜。
    他是在一周后,私下招来任冰,交给他一份计划书。
    任冰看了第一页就皱了眉头,再看第二页,他不禁问:「这样好吗?董事长会不会答应?」
    徐斯摆手,「你照办就是,所有的制度包括薪酬都不会更换,对你个人的职业发展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看你是不是愿意跟着我这个门外汉继续干。」
    任冰笑,「对我这样的打工仔来说,只要老板足够稳定,又给予足够的投资,都无所谓。」他试探地问,「江湖知道不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她这两天去哪里了?」
    徐斯惊骇地站起来,「什麽?」
    「江湖这两天没和你在一起呜?」
    「没有。」
    「天。」任冰扶额,「裴志远这两天在传你和江湖好事近了,要卖了腾跃。岳杉着急得不得了,前天去找江湖,没想到在江湖那儿扑个空,江湖留了个口讯给她,说要出去旅游一阵。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
    任冰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徐总,你和江湖在谈恋爱吧?是不是为卖腾跃的事情闹矛盾了?」
    徐斯苦笑,「是,所以才做出这麽不理智的决定。」
    任冰由衷地说:「虽然我一开始也建议你不要过早告诉江湖要卖腾跃的事,她是大小姐脾气,又为腾跃付出很多精力,在心理上一定不能接受下来。但是我又想,其实你们两人合作,也许结果不会比把小红马和腾跃卖给老外行家差。」
    徐斯讲:「那得先找到她再说,诚如你所说,她是大小姐脾气,闹起来很让人头疼。」
    足够徐斯头疼的事情还不光这一件,方苹得知他更改了之前高层管理会议决议过的提案,把他叫到跟前耳提面命。
    「项目一直是你跟进,我相信你不会意气用事,而且你也从来没有这麽做过。」
    徐斯把腾跃和小红马的财报递给方苹,「半年来,两个品牌销售业绩都可圈可点,作为集团的多业务战略,也算是成功案例。」
    母亲重重唤他,「徐斯,你已计划卖了小红马和腾跃以后增加奶粉生产线,如今奶业恶性竞争,两大巨头正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时机扩大市场份额。」
    「妈,让我试试两手抓。」
    方苹没有好气地指着大门,「给我出去。」
    徐斯一一收好资料,走出门外,Jane过来垂头丧气地汇报,「腾跃的岳总监还是说没时间。」
    徐斯点个头。他寻了好几回岳杉,对方对他根本不理不睬。他能够理解。
    Jane说:「莫先生约你晚上吃饭。」
    晚上在约好的餐厅里,莫北见到徐斯,愣着打量了他好一番,而后笑了,「是个失恋的样子。」
    徐斯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滚。」
    莫北说:「我老婆找过好几个江湖的旧同事和旧同学,他们都没有她的消息。」
    徐斯怅然地坐下来。
    莫北笑着说他一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徐斯摇头叹了气,「是,我是自作孽。」
    「你当时就应该把你的计划告诉她,一般的女孩谁受得了感情上的欺骗?」
    徐斯把莫北讲的「感情上的欺骗」琢磨了一两遍,才说:「这点我想到了。我当时想了不少办法,用怎样的方式告诉她,怎麽避开她的命门。她有商业头脑,也极能理解一般的商业行为,孰赚孰亏,她自己心里都清楚。」
    「你是太高估了她的清楚。如果她真清楚理智,那就不叫谈恋爱了。」
    徐斯摊手,「反正现在亏大的是我。」而后又问莫北,「帮我介绍个靠谱的私家侦探吧!」
    同莫北吃完了晚饭,徐斯怅怅地回到浦东的别墅,把橱内衣衫稍作整理,翻出了江湖曾经买的那套白衫白裤。
    这套衣衫并不符合他的商务衣着需要,故穿着机会不是很多。但是衣服舒适而服帖,色调和款式也是他一贯锺爱的,这是他第一套收入旅行箱的衣服。
    徐斯在徐风大厦的办公室内给自己辟了一间单人房,买好简单的床具。自这日后,他肩头的担子百上加斤,恐怕不去费个九牛二虎之力,母亲不会满意,自己也不会满意。
    洪蝶都纳罕了,直说:「似乎并没有什麽卧薪尝胆的必要?」
    徐斯笑笑,「奶粉的市场份额到不了妈妈的期望,我是需要有个卧薪尝胆的决心的。」
    洪蝶笑笑也就罢了。
    方苹不承想对儿子疾言厉色一番,他就发下这样的志向,再多责难也不能出口了,对洪蝶叹道:「也许真是孩子们的世界了,我想我是管得宽了,好也罢,歹也罢,也该是他自负盈亏了。」
    洪蝶不知发了什麽呆想着什麽事,好半会儿没有回她的话。
    方苹端详着洪蝶。
    从小叔子徐向云第一天把洪蝶带回家中,她就从有着无比美貌的洪蝶的眼中看出一种同自己相类似的坚毅。那时,她想,很好,会有个好臂膀。
    商海沉浮这麽多年,再美丽的容颜也经不住岁月的流逝,洪蝶的眼角唇尾被岁月刻下痕迹。曾经乌黑的眼睛也不若年轻时候明亮,一头乌发更因岁月而清减了,不如她年轻时那样扎粗粗长长的麻花辫。
    她拍拍洪蝶的手,说:「是该放手了,是他们的世界了,我们这批老人老的老,死的死,以前我似乎是想得不够开。」
    洪蝶自自己的冥想中反应过来,笑道:「大嫂,明年春天我们去地中海吃海鲜好不好?我看徐斯踌躇满志,应该给他空间,他会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方苹长叹一声,「希望如此。」
    两位老姊妹互相安慰一笑。
    确实也可安慰,自徐斯搬入办公室三个月,一天工作足足十五个小时,除非应酬媒体和商业合作伙伴,否则活动范围绝不会跨出办公楼、工厂和各腾跃投资的企业。这是自他进入徐风集团任职之后,从未有过的勤奋。
    徐斯按照自己的计划,将小红马和腾跃合并为全新的服饰事业部,由任冰兼任总经理,又挖了一两位红旗集团的旧日大员来充实人力资源,这样他的精力便可腾了出来处理徐风的事务。
    全新事业部的新管理团队也是颇有建树,不过三个多月,任冰就做好关於腾跃鞋往北方市场拓展的商业计划。他讲:「江湖开了一个很好的头,芳汀穿腾跃鞋的照片最近在国外时尚媒体十分火爆,已成明星街拍时尚焦点。我们正好乘胜追击。这个计划是同哈尔滨的大学生运动会合作。」
    徐斯很爽快地给了个批复,而后任冰报告说:「岳杉提出辞呈。」
    任冰这样汇报,已说明他尽过全力挽留,然而,结果令人遗憾。
    徐斯只是问:「她有什麽新的打算吗?」
    任冰答:「她说想出去旅游。」
    江湖走后的这三个月,岳杉对待公事仍可算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但此心已志不在此,徐斯就不强人所难了。他说:「这样也好,她这一年多来帮助江湖做了很多基础工作,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接着又是淡公事,徐斯给任冰布置了新任务,「去哈尔滨的时候,联系联系远大购物中心,听说他们招商部开始新一轮的工作,对我们也许有益。」
    任冰得令。
    徐斯起身,站在二十八层的高度俯瞰这个城市,窗外寒风的凛冽,他一定不会感受到,但马路上依然如故的车水马龙是不因任何节气的变化而改变的。
    这个城市的人们,依旧以自己的快速节奏跟随城市运转。不管怎麽说,冬季总是要过去,而春天仍然是要来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