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
药的人睡醒了。
他是药的第一侍从官， 意味着是药最最亲信的人。
他醒了，满脸胡子茬也没心思刮，随便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匆匆赶到了操作室。却发现利奥已经在那里了，这家伙起得倒是早。
「可以开始了。」他走过去说。
利奥·派克拒绝了他：「还不行，她现在这个世界还没结束。」
侍从官的脸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我设置了高倍速，结果到现在她还没结束。」利奥嘟囔，「我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拖时间，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住了利奥的太阳穴。利奥的汗瞬间下来了：「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叫她快点！」侍从官虽然睡了一觉， 但他这些天太熬心血， 眼睛依然布满了血丝， 十分吓人。他说：「还有，在我家公爵活过来之前， 不许再让她干别的！」
「你就是用枪指着我，也不能改变技术上的问题。」利奥吞了口口水，「每次跟你家那位交手，她那脑波都飙到危险值，我必须让她把指数降下来。我跟你说，你要想把她当成消耗品我没意见，但你家公爵能不能活过来， 就看她了。你自己看着办。」
「让她停下来休息。」侍从官不买帐。
利奥翻个白眼，说：「技术上的事不懂别乱说话。这是大脑不是肌肉。如果不接触任何外界资讯， 大脑是没有时间感的。我让她停下来休息一年， 一年后她的大脑依然还停留在当时那个状态， 根本没屁用。」
侍从官眼角的血丝似乎又加重了，他手上用力，枪口顶了顶利奥脑袋。
「冷静点冷静点！我说的是真的！」利奥汗又下来了。这些只会耍枪弄棍的蛮子！蠢货！技术的事情是用枪来解决的嘛！
侍从官看看利奥的神色，看出他没说谎，他收起了枪，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冷：「进去催她。」
「不去！」利奥一口拒绝，在侍从官暴怒之前忙解释，「这是个ss级的精神力者，我进去太危险了。」
看着侍从官的脸色，他又忙打补丁：「我刚才才看过进度，都十几年了，现在在高倍速运行，应该马上就好了。」
在侍从官和利奥交谈的时候，他俩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韩烟烟的精神体和一个ss级精神力者的精神力源发生了直接接触。即便这接触只有0000000001秒的现实时间，也足够了。
因为大脑没有时间感，精神力源则根本无视时间。
这刹那的接触，足够她与他交换任何资讯。
利奥的话音才落，系统就拉响了警报。这警报数个小时前便响过一次，现在又响，一点也不陌生。
「卧槽！」利奥腾的跳进操作舱。
……
「所以，我死了？」男人说。
韩烟烟脚下像踩着柔软的水面，头顶像是重重雾气。在水与雾之间，她的面前站着逝者。
逝者的模样与她想像的「老爷子」大不相同。他身体健壮高挑，容貌堪称英俊。笔挺的黑色军制服和大檐帽增加了气势，更不要提肩膀上金线纯手工缝制的肩章。
人皆有爱美之心。他的肉体已经湮灭了，在自己的精神力源里投射出的样子，自然是颜值巅峰时刻的模样。
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啊。韩烟烟纠结半天，还是只能回答：「是的，您死了。」
而且即将再死一次。
想到这一点，韩烟烟就有些歉意。逝者不是资料，他曾经是生命。甚至当他这样站在她面前，她根本无法想像他已经没有了身体。
她抱歉的说：「有人不知道出於何等目的要唤醒您。不知道是不是您的仇家，或者是为了什么军事机密？如果您愿意，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如果我有逃出去的一天，会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亲族，他们或许会为您复仇。」
「你想多了。」男人哂笑。
「哎？」
男人嘴角带出一抹冷意，说：「会干这种事的，只能是我那些不肖子孙。」
「啊？」韩烟烟有点懵了。这跟她一直以来猜测的简直南辕北辙。
「可是，这会导致您彻底的……那个什么，为什么您的亲人要这么做？」她问。她自从看了《利奥传》就一直很困惑於为什么利奥会接到这么多唤醒逝者的生意。但《利奥传》里的内容其实都来自於利奥，带着非常强的主观性和有色眼镜，非但不能给她她想知道的答案，那些吹嘘自己的狗屁话更是根本不能相信。
「还能是为了什么。」男人嘴角扯扯，「我生前最后的记忆，是在客厅里午睡，想来是突然猝死了。我没有留下遗嘱，不肖子孙，自然是为了财产争夺不下，才要把我唤醒。反正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死了。」
竟然是因为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吗？韩烟烟哑然。她之前还猜测什么国家机密，战场仇家之类的高大上的理由呢。
利奥那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形象，突然之间，在韩烟烟心目中变得更low了，赚这种钱，连「野路子科学家」的那点酷炫狂霸拽都没有了，简直low穿地心！
「韩烟烟。」男人突然唤了她的名字，问，「你……是什么人？」
韩烟烟垂眸，说：「我是一个普通人，被一个叫利奥的人绑架来，成为构建师，构建模拟世界，唤醒逝者和死人。」
「利奥？」男人露出沉思模样，「是那个利奥·派克吗？我听说过他，亡灵唤醒者。」
「应该就是他。我直接被绑进模拟世界里，没有与他见过面。」韩烟烟说完，忍不住问，「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您的亲人想要重新分配财产，唤醒您又有什么用呢？您已经死去了啊。」
男人挑挑眉，打量她：「感受不到你的精神力……来自很落后的地方吗？」
「是的，我被绑架以后才知道精神力这个东西。我的世界……生命体还没有开发到这个层次。」韩烟烟承认。
「几乎所有的重要事情，都要用到精神力。所有重要的机器与设备，都要靠精神力启动运行。」男人不紧不慢的科普，「一份遗嘱，什么时候立的不重要，生前还是死后，不重要。只要上面有精神力标记，法律就承认。」
原来如此，韩烟烟彻底明白了。在她构建的世界里，精神力的应用没有普及到这种程度。
她看男人的眼神变了。
男人挑挑眉：「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逝者，也已经从世界脱离出来，韩烟烟也不怕他，直接说：「虽然这么说有点冷酷，但的确不太想同情您。」
「哦？」
「从孩子看父母，熊孩子都有熊父母，不孝子的爹妈通常也凉薄。子孙不肖，阁下您怕是脱不了责任。」她不客气的说。
「唐克。」男人说。
「啊？」
「唐克·伯纳特。」男人说，「你可以叫我唐克。」
听起来和「唐恪」几乎没什么区别，但韩烟烟已经练得心细如发，意识到了只呼名不唤姓的亲昵。她不动声色，从善如流：「说实话，真想知道唐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由我构建，可是你把它完全扭曲了。世界里的最强者和最弱者都被你重新定义了。」
唐克笑了：「这是我该问的问题。韩烟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韩烟烟凝视他。
唐克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唐恪』的一生都被你操纵了。甚至到最后，他以为他挣脱了，可这挣脱也是在你的安排之下。他以为他操纵了小仙女，可其实，小仙女也是你。唐恪的一生，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你……可真会玩弄人心。」
韩烟烟非常低调：「因为我对世界的认知跳出了世界的框架之外，所以可以不被世界内的逻辑束缚。」
唐克盯着她：「即便是这样，你，也是非常洞悉人心。这是属於你的能力，与这世界无关。」
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男人看女人的温度，韩烟烟一经察觉，立刻向后撤了一步。
唐克笑了：「怕我？你可是一点都不怕『唐恪』的。玩弄他，不是很有趣吗？」
「世界里的唐恪，人格由我构建。可您，您现在看起来，与唐恪相去甚远，倒更像是韩峻。」韩烟烟说，「是了，韩峻本来也是您的投影。你的影响太强，几乎完全重新定义了他。」
「比起唐恪，你本来也更喜欢韩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后退？」唐克又上前了一步。
韩烟烟又后撤了一步。
「韩峻是我父亲，他站在我背后。」她警惕的看着他，「您，您站在我对面，步步逼近。」
唐克看着她，说：「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唐恪一直未曾得到过你，对你有强烈的执念。现在都还残存在我的意识里。」
韩烟烟冷笑：「您连身体都灰飞烟灭了，只剩下意识。还谈什么『得到』。我现在既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冷，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想来也脱离了模拟世界，是纯意识体。您在这里对我做什么，也不会有感觉，又能有什么意义？」
唐克微笑，冲她伸出了手。
韩烟烟这次没再躲。就如她所说的，都是意识体，这有什么意义？
唐克的指尖，轻轻点触了韩烟烟的唇。像蜻蜓点过水面，一触即走。
他说：「天真。」
快感像电流一般窜过，串烧每一个细胞。这是纯粹的、不受任何外因干扰的强烈的快感。
韩烟烟从未体会过。
「怎、怎么会这样？」她被刺激得浑身哆嗦。
唐克优雅的收了手，仿佛刚才耍流氓的不是他。
「此时此刻，你在哪里，知道吗？」他问。
韩烟烟大体是能猜到的。她说：「您的精神力源里。」
「你对精神力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唐克问。
韩烟烟沉默一下，回答：「都来自『世界』里。」
唐克也曾在世界里待过：「那个世界技术落后得很，关於精神力的内容基本都是大路货，都是九年级之前学习的内容。」
应了韩烟烟的猜测，系统往世界里填充细节，果然是有限制的。
「精神力源是一个精神力者的绝对领域。」唐克说，「除了绝对信任之人，基本上精神力者一生都不会让别人碰触自己的精神力源。譬如你，你现在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精神力，我恐怕都已经将你绞碎了。」
所以利奥因此不敢轻易进入世界吗？他敢随意进出乔文兴的世界，是因为乔文兴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他的精神力大约是很弱，利奥才无所畏惧。而在药的世界，他只在丁尧远离她时出现过。大约那时候，她跟丁尧的精神力连结十分薄弱。而姚琛跟她几乎从未分离过，所以利奥一次都没出现过。
「但是，对可信任的人来说，精神力源和精神力源的接触是什么概念，你刚才应该体会到了。」唐克含笑看着韩烟烟。
韩烟烟刚才的确体验过了。那是……比碳基生命以血肉进行的交/沟更加亲密的接触！
真是匪夷所思，韩烟烟虽然也喜欢科幻，但她真的想不到，她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做这么高级的爱，o这么高级的x。
但韩烟烟抓重点的能力很强。
「所以你刚才碰触的是……我的精神力源？」她双目含着期待，「我曾经一度在爆发精神力的边缘，您是否能判断，我到底为什么没能爆发？」
唐克说：「唯一能抑制精神力的，只有抑制剂。通常给罪犯使用，防其暴动。也会用於刑讯。」
他顿了顿，有些玩味的说：「我对利奥·派克这个人略有所闻，他被多国通缉，通缉罪名中包含了绑架、拘禁和强制奴役。所以，世界里叱吒风云的韩家女家主，其实是被绑架拘禁，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奴隶？」
韩烟烟在世界里两个回合，叱吒风云了四十年，已经习惯了「家主」的身份，陡然被揭开了面纱，露出下面的真容，颇是有一阵难堪与难受。
她做了根本没有空气的深呼吸，压下情绪，问：「阁下的世界，真的也像我构建的世界里那样吗？」
「从我的眼睛里去看，差不多。」唐克说。
韩烟烟沉思了一下，说：「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利奥·派克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客户。我也是因为这个人才被绑架来成为他的奴隶的。他是某个帝国的皇族，开国一世皇帝的十五世孙，一个公爵。他现在是反政府武装的领袖，要推翻他祖国的帝制。您知道这个人吗？」
「亚弥金帝国的克林公爵尧·卡兰德吗？」唐克诧异，「他死了？」
尧……
韩烟烟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人没错了。
「亚弥金皇室视他为叛徒，我听说他遭到过好几次暗杀，看来终於是着道了。」唐克说，「如果是他的话，你恐怕无能为力。」
韩烟烟冷笑：「你仿佛忘了，我连你都能唤醒。」
唐克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韩烟烟微怔，猛然醒悟。她刚才说话的口气态度……是女家主韩烟烟。
两回合，四十年。四十年的大小姐、继承人、女家主、精神力强者，通通都是虚幻。她身体被囚，精神被锁，只是个奴隶。
韩烟烟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唐克注视着她问。
「我的本名於你没有意义，你就叫我韩烟烟吧。」她说。
「那么，韩烟烟。」唐克问，「你甘心这样吗？」
韩烟烟抬眸看他。那眸子漆黑深邃，有火焰在燃烧。
很美。
唐克凝望她，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用什么来交换？」
韩烟烟沉默片刻，眼中的火焰燃烧得炽烈。
「一切我拥有的，一切你能拿去的。」她说。
唐克微笑，冲她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
排山倒海的快感压过来，碾碎了一切。
色彩疯狂变幻，世界清晰模糊，模糊清晰。一时像在云巅，一时像在深海。身体固形雾化，粉碎重组，尖叫癫狂，死了又活了。
直至唐克餍足，他的精神力分出了一丝，如蛇如鞭，呼啸着向韩烟烟抽来！
一瞬间韩烟烟感受到万伏电流过体的痛楚，超出了人类能忍受的极限。
0000000001秒的接触到此结束！
韩烟烟骤然睁开了眼睛！
昏暗、幽晦。
一张嘴，便是一串气泡。她在水中。
双手本能的伸出，触到了封闭的空间外缘。这是……治疗舱？
机甲世界里的治疗舱，有面罩扣住口鼻，提供氧气。这里什么都没有，韩烟烟一张嘴，液体灌入了口鼻。第一瞬韩烟烟以为自己要溺死。
可她没死。进入了肺泡的液体直接和细胞交换了氧气。这液体富含高氧，人体肺叶可以直接从中汲取氧气。
这技术比机甲世界里高级得多。
因为她已经脱离世界！因为这里是真实！因为睁开了眼睛的是韩烟烟真正的身体！
韩烟烟几十年，就在等这一刻！
她手触到舱盖，张口呛进液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疯狂的催动。前后两回合，几十年刻在骨髓里、刻在血液里的记忆！精神力运行的轨迹！
透支生命也好，身体爆炸也好，韩烟烟疯狂的催动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她知道她拥有那力量！她曾经感受过那力量！
她需要那力量！
警报声尖锐的响起。舱体中有针头忽然射出，紮入了韩烟烟的身体。随着抑制剂的注入，那将要爆发的力量又像被紧紧的攥住。
韩烟烟舍弃了一切，摒弃了五感，将她全部的生命都专注於一场爆炸。
轰的一声！仿佛一个新的宇宙在大脑深处爆发！冷却！凝结！膨胀！收缩！
舱中的液体翻滚，形似沸腾。
哢哢哢哢哢——！韩烟烟双手抵住的舱盖，有冰裂般的纹路出现！
药的人睡醒了。
他是药的第一侍从官， 意味着是药最最亲信的人。
他醒了，满脸胡子茬也没心思刮，随便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匆匆赶到了操作室。却发现利奥已经在那里了，这家伙起得倒是早。
「可以开始了。」他走过去说。
利奥·派克拒绝了他：「还不行，她现在这个世界还没结束。」
侍从官的脸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我设置了高倍速，结果到现在她还没结束。」利奥嘟囔，「我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拖时间，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住了利奥的太阳穴。利奥的汗瞬间下来了：「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叫她快点！」侍从官虽然睡了一觉， 但他这些天太熬心血， 眼睛依然布满了血丝， 十分吓人。他说：「还有，在我家公爵活过来之前， 不许再让她干别的！」
「你就是用枪指着我，也不能改变技术上的问题。」利奥吞了口口水，「每次跟你家那位交手，她那脑波都飙到危险值，我必须让她把指数降下来。我跟你说，你要想把她当成消耗品我没意见，但你家公爵能不能活过来， 就看她了。你自己看着办。」
「让她停下来休息。」侍从官不买帐。
利奥翻个白眼，说：「技术上的事不懂别乱说话。这是大脑不是肌肉。如果不接触任何外界资讯， 大脑是没有时间感的。我让她停下来休息一年， 一年后她的大脑依然还停留在当时那个状态， 根本没屁用。」
侍从官眼角的血丝似乎又加重了，他手上用力，枪口顶了顶利奥脑袋。
「冷静点冷静点！我说的是真的！」利奥汗又下来了。这些只会耍枪弄棍的蛮子！蠢货！技术的事情是用枪来解决的嘛！
侍从官看看利奥的神色，看出他没说谎，他收起了枪，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冷：「进去催她。」
「不去！」利奥一口拒绝，在侍从官暴怒之前忙解释，「这是个ss级的精神力者，我进去太危险了。」
看着侍从官的脸色，他又忙打补丁：「我刚才才看过进度，都十几年了，现在在高倍速运行，应该马上就好了。」
在侍从官和利奥交谈的时候，他俩谁都不知道，此时此刻，韩烟烟的精神体和一个ss级精神力者的精神力源发生了直接接触。即便这接触只有0000000001秒的现实时间，也足够了。
因为大脑没有时间感，精神力源则根本无视时间。
这刹那的接触，足够她与他交换任何资讯。
利奥的话音才落，系统就拉响了警报。这警报数个小时前便响过一次，现在又响，一点也不陌生。
「卧槽！」利奥腾的跳进操作舱。
……
「所以，我死了？」男人说。
韩烟烟脚下像踩着柔软的水面，头顶像是重重雾气。在水与雾之间，她的面前站着逝者。
逝者的模样与她想像的「老爷子」大不相同。他身体健壮高挑，容貌堪称英俊。笔挺的黑色军制服和大檐帽增加了气势，更不要提肩膀上金线纯手工缝制的肩章。
人皆有爱美之心。他的肉体已经湮灭了，在自己的精神力源里投射出的样子，自然是颜值巅峰时刻的模样。
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啊。韩烟烟纠结半天，还是只能回答：「是的，您死了。」
而且即将再死一次。
想到这一点，韩烟烟就有些歉意。逝者不是资料，他曾经是生命。甚至当他这样站在她面前，她根本无法想像他已经没有了身体。
她抱歉的说：「有人不知道出於何等目的要唤醒您。不知道是不是您的仇家，或者是为了什么军事机密？如果您愿意，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如果我有逃出去的一天，会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亲族，他们或许会为您复仇。」
「你想多了。」男人哂笑。
「哎？」
男人嘴角带出一抹冷意，说：「会干这种事的，只能是我那些不肖子孙。」
「啊？」韩烟烟有点懵了。这跟她一直以来猜测的简直南辕北辙。
「可是，这会导致您彻底的……那个什么，为什么您的亲人要这么做？」她问。她自从看了《利奥传》就一直很困惑於为什么利奥会接到这么多唤醒逝者的生意。但《利奥传》里的内容其实都来自於利奥，带着非常强的主观性和有色眼镜，非但不能给她她想知道的答案，那些吹嘘自己的狗屁话更是根本不能相信。
「还能是为了什么。」男人嘴角扯扯，「我生前最后的记忆，是在客厅里午睡，想来是突然猝死了。我没有留下遗嘱，不肖子孙，自然是为了财产争夺不下，才要把我唤醒。反正在他们看来，我已经死了。」
竟然是因为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吗？韩烟烟哑然。她之前还猜测什么国家机密，战场仇家之类的高大上的理由呢。
利奥那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形象，突然之间，在韩烟烟心目中变得更low了，赚这种钱，连「野路子科学家」的那点酷炫狂霸拽都没有了，简直low穿地心！
「韩烟烟。」男人突然唤了她的名字，问，「你……是什么人？」
韩烟烟垂眸，说：「我是一个普通人，被一个叫利奥的人绑架来，成为构建师，构建模拟世界，唤醒逝者和死人。」
「利奥？」男人露出沉思模样，「是那个利奥·派克吗？我听说过他，亡灵唤醒者。」
「应该就是他。我直接被绑进模拟世界里，没有与他见过面。」韩烟烟说完，忍不住问，「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您的亲人想要重新分配财产，唤醒您又有什么用呢？您已经死去了啊。」
男人挑挑眉，打量她：「感受不到你的精神力……来自很落后的地方吗？」
「是的，我被绑架以后才知道精神力这个东西。我的世界……生命体还没有开发到这个层次。」韩烟烟承认。
「几乎所有的重要事情，都要用到精神力。所有重要的机器与设备，都要靠精神力启动运行。」男人不紧不慢的科普，「一份遗嘱，什么时候立的不重要，生前还是死后，不重要。只要上面有精神力标记，法律就承认。」
原来如此，韩烟烟彻底明白了。在她构建的世界里，精神力的应用没有普及到这种程度。
她看男人的眼神变了。
男人挑挑眉：「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逝者，也已经从世界脱离出来，韩烟烟也不怕他，直接说：「虽然这么说有点冷酷，但的确不太想同情您。」
「哦？」
「从孩子看父母，熊孩子都有熊父母，不孝子的爹妈通常也凉薄。子孙不肖，阁下您怕是脱不了责任。」她不客气的说。
「唐克。」男人说。
「啊？」
「唐克·伯纳特。」男人说，「你可以叫我唐克。」
听起来和「唐恪」几乎没什么区别，但韩烟烟已经练得心细如发，意识到了只呼名不唤姓的亲昵。她不动声色，从善如流：「说实话，真想知道唐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由我构建，可是你把它完全扭曲了。世界里的最强者和最弱者都被你重新定义了。」
唐克笑了：「这是我该问的问题。韩烟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韩烟烟凝视他。
唐克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唐恪』的一生都被你操纵了。甚至到最后，他以为他挣脱了，可这挣脱也是在你的安排之下。他以为他操纵了小仙女，可其实，小仙女也是你。唐恪的一生，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你……可真会玩弄人心。」
韩烟烟非常低调：「因为我对世界的认知跳出了世界的框架之外，所以可以不被世界内的逻辑束缚。」
唐克盯着她：「即便是这样，你，也是非常洞悉人心。这是属於你的能力，与这世界无关。」
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男人看女人的温度，韩烟烟一经察觉，立刻向后撤了一步。
唐克笑了：「怕我？你可是一点都不怕『唐恪』的。玩弄他，不是很有趣吗？」
「世界里的唐恪，人格由我构建。可您，您现在看起来，与唐恪相去甚远，倒更像是韩峻。」韩烟烟说，「是了，韩峻本来也是您的投影。你的影响太强，几乎完全重新定义了他。」
「比起唐恪，你本来也更喜欢韩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后退？」唐克又上前了一步。
韩烟烟又后撤了一步。
「韩峻是我父亲，他站在我背后。」她警惕的看着他，「您，您站在我对面，步步逼近。」
唐克看着她，说：「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唐恪一直未曾得到过你，对你有强烈的执念。现在都还残存在我的意识里。」
韩烟烟冷笑：「您连身体都灰飞烟灭了，只剩下意识。还谈什么『得到』。我现在既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冷，甚至感觉不到呼吸，想来也脱离了模拟世界，是纯意识体。您在这里对我做什么，也不会有感觉，又能有什么意义？」
唐克微笑，冲她伸出了手。
韩烟烟这次没再躲。就如她所说的，都是意识体，这有什么意义？
唐克的指尖，轻轻点触了韩烟烟的唇。像蜻蜓点过水面，一触即走。
他说：「天真。」
快感像电流一般窜过，串烧每一个细胞。这是纯粹的、不受任何外因干扰的强烈的快感。
韩烟烟从未体会过。
「怎、怎么会这样？」她被刺激得浑身哆嗦。
唐克优雅的收了手，仿佛刚才耍流氓的不是他。
「此时此刻，你在哪里，知道吗？」他问。
韩烟烟大体是能猜到的。她说：「您的精神力源里。」
「你对精神力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唐克问。
韩烟烟沉默一下，回答：「都来自『世界』里。」
唐克也曾在世界里待过：「那个世界技术落后得很，关於精神力的内容基本都是大路货，都是九年级之前学习的内容。」
应了韩烟烟的猜测，系统往世界里填充细节，果然是有限制的。
「精神力源是一个精神力者的绝对领域。」唐克说，「除了绝对信任之人，基本上精神力者一生都不会让别人碰触自己的精神力源。譬如你，你现在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精神力，我恐怕都已经将你绞碎了。」
所以利奥因此不敢轻易进入世界吗？他敢随意进出乔文兴的世界，是因为乔文兴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少爷，他的精神力大约是很弱，利奥才无所畏惧。而在药的世界，他只在丁尧远离她时出现过。大约那时候，她跟丁尧的精神力连结十分薄弱。而姚琛跟她几乎从未分离过，所以利奥一次都没出现过。
「但是，对可信任的人来说，精神力源和精神力源的接触是什么概念，你刚才应该体会到了。」唐克含笑看着韩烟烟。
韩烟烟刚才的确体验过了。那是……比碳基生命以血肉进行的交/沟更加亲密的接触！
真是匪夷所思，韩烟烟虽然也喜欢科幻，但她真的想不到，她这一辈子，还有机会做这么高级的爱，o这么高级的x。
但韩烟烟抓重点的能力很强。
「所以你刚才碰触的是……我的精神力源？」她双目含着期待，「我曾经一度在爆发精神力的边缘，您是否能判断，我到底为什么没能爆发？」
唐克说：「唯一能抑制精神力的，只有抑制剂。通常给罪犯使用，防其暴动。也会用於刑讯。」
他顿了顿，有些玩味的说：「我对利奥·派克这个人略有所闻，他被多国通缉，通缉罪名中包含了绑架、拘禁和强制奴役。所以，世界里叱吒风云的韩家女家主，其实是被绑架拘禁，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奴隶？」
韩烟烟在世界里两个回合，叱吒风云了四十年，已经习惯了「家主」的身份，陡然被揭开了面纱，露出下面的真容，颇是有一阵难堪与难受。
她做了根本没有空气的深呼吸，压下情绪，问：「阁下的世界，真的也像我构建的世界里那样吗？」
「从我的眼睛里去看，差不多。」唐克说。
韩烟烟沉思了一下，说：「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利奥·派克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客户。我也是因为这个人才被绑架来成为他的奴隶的。他是某个帝国的皇族，开国一世皇帝的十五世孙，一个公爵。他现在是反政府武装的领袖，要推翻他祖国的帝制。您知道这个人吗？」
「亚弥金帝国的克林公爵尧·卡兰德吗？」唐克诧异，「他死了？」
尧……
韩烟烟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人没错了。
「亚弥金皇室视他为叛徒，我听说他遭到过好几次暗杀，看来终於是着道了。」唐克说，「如果是他的话，你恐怕无能为力。」
韩烟烟冷笑：「你仿佛忘了，我连你都能唤醒。」
唐克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韩烟烟微怔，猛然醒悟。她刚才说话的口气态度……是女家主韩烟烟。
两回合，四十年。四十年的大小姐、继承人、女家主、精神力强者，通通都是虚幻。她身体被囚，精神被锁，只是个奴隶。
韩烟烟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唐克注视着她问。
「我的本名於你没有意义，你就叫我韩烟烟吧。」她说。
「那么，韩烟烟。」唐克问，「你甘心这样吗？」
韩烟烟抬眸看他。那眸子漆黑深邃，有火焰在燃烧。
很美。
唐克凝望她，说：「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用什么来交换？」
韩烟烟沉默片刻，眼中的火焰燃烧得炽烈。
「一切我拥有的，一切你能拿去的。」她说。
唐克微笑，冲她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
排山倒海的快感压过来，碾碎了一切。
色彩疯狂变幻，世界清晰模糊，模糊清晰。一时像在云巅，一时像在深海。身体固形雾化，粉碎重组，尖叫癫狂，死了又活了。
直至唐克餍足，他的精神力分出了一丝，如蛇如鞭，呼啸着向韩烟烟抽来！
一瞬间韩烟烟感受到万伏电流过体的痛楚，超出了人类能忍受的极限。
0000000001秒的接触到此结束！
韩烟烟骤然睁开了眼睛！
昏暗、幽晦。
一张嘴，便是一串气泡。她在水中。
双手本能的伸出，触到了封闭的空间外缘。这是……治疗舱？
机甲世界里的治疗舱，有面罩扣住口鼻，提供氧气。这里什么都没有，韩烟烟一张嘴，液体灌入了口鼻。第一瞬韩烟烟以为自己要溺死。
可她没死。进入了肺泡的液体直接和细胞交换了氧气。这液体富含高氧，人体肺叶可以直接从中汲取氧气。
这技术比机甲世界里高级得多。
因为她已经脱离世界！因为这里是真实！因为睁开了眼睛的是韩烟烟真正的身体！
韩烟烟几十年，就在等这一刻！
她手触到舱盖，张口呛进液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疯狂的催动。前后两回合，几十年刻在骨髓里、刻在血液里的记忆！精神力运行的轨迹！
透支生命也好，身体爆炸也好，韩烟烟疯狂的催动藏在身体深处的力量！她知道她拥有那力量！她曾经感受过那力量！
她需要那力量！
警报声尖锐的响起。舱体中有针头忽然射出，紮入了韩烟烟的身体。随着抑制剂的注入，那将要爆发的力量又像被紧紧的攥住。
韩烟烟舍弃了一切，摒弃了五感，将她全部的生命都专注於一场爆炸。
轰的一声！仿佛一个新的宇宙在大脑深处爆发！冷却！凝结！膨胀！收缩！
舱中的液体翻滚，形似沸腾。
哢哢哢哢哢——！韩烟烟双手抵住的舱盖，有冰裂般的纹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