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胥华走得略慢, 景修然微微一顿,方才跟了上去。他带着的侍卫便守在门外, 与那宫人一同等待。

    景修然一进殿内, 便知晓事情不对。

    殿内并不暖和, 甚至不比风雪之中好上多少。冷风从大开的窗中涌入,带去殿内所有的暖意。

    他微微皱起了眉, 略有些迟疑地看向了白胥华的面容, 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挪开。

    白胥华已经坐回了床榻上, 他已经做出了打坐的姿势, 正要合上眼,便听到景修然犹豫道“敢问公子,之前缘何知道那酒水中有问题”

    白胥华动作一顿,本要放到两膝上的双手垂了下来, 自然地按到了腿上,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了一点腰身的曲线。

    他道“你来, 便是为了问这般问题”

    白胥华神色平静,火烧似的面色却暴露了他体内的不适。如今分明是这般寒凉的温度, 他额间却生了一层薄薄细汗, 叫人一见, 便心知他出了什么问题。

    景修然一顿,他道“实不相瞒, 在下的确想问些其他事情。”

    他微微垂眸, 道“公子可知晓春满楼”

    他这句话问得简直像是一句废话。

    外人看来, 白胥华都已经与春满楼花魁红袖结成挚友, 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春满楼

    若是常人来,少不得不会理解其中的意思,但白胥华却是瞬间明了。

    景修然并非在问他知不知道春满楼。

    而是在问他知不知道春满楼,到底是怎样的春满楼。

    白胥华顿了顿,他抬起脸来,空洞双眼直视景修然,道“春满楼背后,是燕国人”

    景修然被他如此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惊得一顿,下意识惊而起身,查看四周。

    白胥华道“这里并无他人。”

    他双目空茫,如墨一般漆黑,此刻这般说这话,目光却丝毫未曾因为景修然骤然起身而有所转移。

    实际上,这里本该是有一支御金刀存在的。

    可白胥华在宴席上的举动,却叫这支御金刀被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他在宴席之上,尚且可以“未卜先知”,知晓有宫人送来带了料的酒水。

    并且亲自出手,拦下那宫人上酒,且在明知那酒水中有东西的情况下,毫无畏惧地饮下了那一杯楚帝亲自为他倒上的酒,便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在楚帝看来,在宫中能做手脚,在此刻的宴席上敢做手脚的人,翻遍整个楚宫都不会有几人。

    而此刻最有嫌疑,也最有胆量的人,自然就只有一个阮酥玉了。

    白胥华拦住了那壶不合时宜的酒,又毫无畏惧,亲自饮下。

    他既然能拦住那壶酒,那会不会知晓送来那壶酒的,到底是谁人

    他若知晓壶中有什么,依旧敢饮也就罢了,毕竟知晓那是什么东西,便自然有相对的解药。

    可若是他什么都不知晓,却依旧毫无畏惧,那便只能说明他对这一杯酒,对这一杯酒中的东西毫无畏惧之心。

    能有这样的淡然,起码那杯中之物,是半点都伤不得他的。

    白胥华若是有这般本领,那他便是安排人手,也就再无意义了。

    可能还会因为这些原因,叫这位疑似有国师之才的人,对楚国生出嫌隙之心。

    楚帝处于这般想法,自然也就撤了一些原本的打算。

    而白胥华只喝了一杯毒酒,就换来了如今大大好转的情况。

    照他所料,此举一出,楚帝必定会忌惮一些,对阮酥玉的一些行动,阻力也会大上许多。

    事实上,情况也如白胥华所料一般。

    白胥华饮酒之后,便离席告退,他自然便以为是自己的试探激起了白胥华的怒气,因此非但收敛了许多举动,甚至亲自派人去看了阮酥玉,暂时控住了她,叫她莫要再出手段。

    但是此刻,这些事情都并不重要。

    白胥华说完那一句话后,景修然面上便露出了惊愕之色,他脸色变了变,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淡然,甚至带了一丝敬佩神色,道“果真不愧是公子。”

    他一语双关,既夸了白胥华猜测出真相,又赞叹他的鬼神手段。

    景修然重新坐了下来,他道“的确不错,春满楼背后,是我燕人。”

    他顿了顿,道“准确来说,该是我燕人国师之子。”

    白胥华眉头一动,他神色平静,连目光都没有一丝波动,心中却叹道原来竟然是这般。

    景修然继续道“国师本不该破戒,国师之子,实际是国师在外时,捡到的乞儿。”

    那时候,那当时的乞儿在冬夜里只穿一身单衣,许多地方还透出血迹。

    他与野狗争食,被世人唾弃,面黄肌瘦,满身伤痕,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一滴泪都不曾落过。

    就好似世间所有叫人难过的情绪,他分毫都不曾有。

    一次国师路过他时,偶发善心,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个包子,递给了他。

    只是这一个包子,就已经足够一个乞儿将自己,将自己未来的整个人生都交付了。

    景修然将这一段只做了简略讲述,他道“春满楼并非只是一处烟花之地。”

    床地之上,耳鬓厮磨之间,人的口风是最松的。

    便是再嘴严的人,也会透露出那么一两句事情。

    春满楼只接待有钱有权,有才有势的客人,也只是为了从其中寻到一些消息而已。

    这些消息汇集在一起,便成了一处巨大的信息流。

    凭借这些消息,便是楚国之中,最为机密重要的一些事情,燕国也能知晓一些。

    对燕国,可谓是如人对耳朵一般重要了。

    而对燕国这般重要的势力,却并非是掌握在燕国帝王手中。而是为燕国国师所掌管。

    而燕国国师,又将这支势力交给了自己的养子。但是春满楼背后所站的人,到底还是国师,而不是国师之子。

    白胥华将这些辛密都收入耳中,可算是解了心中一点疑惑。

    他道“燕国国师之子,与楚子徽可有交好”

    景修然略有些惊愕。

    但是这点情绪,也只生了一瞬,便自己消弭了。

    他含蓄道“那位的风姿,也是世间难寻的英雄。”

    所以国师之子对他生出些敬佩好奇,两者再成为友人,也就是极正常的事了。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白胥华微微按了按双腿,他沉默片刻,便道“你来寻我,是想叫我做些什么”

    他干脆了当,直言询问。

    景修然却略微犹豫了一瞬。

    他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不过是有些疑惑,想要向公子求解。”

    白胥华道“且说。”

    景修然端正了神色,他凝重道“敢问公子,那一壶饮品中,可有什么东西”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的确是有。”

    他说这话时,一滴汗水,已经顺着他额角流淌到了下颚,再一路没入了他严谨端正的衣襟当中。

    饶是景修然再端方君子,思绪也不由走神了一瞬,视线落到了白胥华衣襟间。

    所幸他到底是位君子,因此下一瞬便克制住了自己,将目光放回了白胥眉眼间。

    他严肃道“敢问公子,那饮品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胥华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轻茫,他缓缓道“若我所感不错,这应当是为火毒。”

    火毒火毒,顾名思义,若有人身中此毒,便会觉得体内有如烈火焚烧,喉间干渴异常,饮水又不得解,最后会如被火烧了的人一般,全身上下通红一片,体内的水分都被烧个干净。

    这是极为歹毒的毒。

    虽有药可解,但解毒的难度与痛苦,都是非同一般的大。

    若是有人中了这样的毒,与其不断煎熬等死,倒不如立马死去来得干净。

    景修然的神色,顿时就带了一丝莫名焦灼。

    他捏了捏拳,道“公子可知晓,这毒,本该是谁要中的”

    白胥华道“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西凉圣女。”

    他并非是真的中了什么劳什子火毒,之前所说,不过只是为了给景修然留一个不通人事的印象罢了,并不会阻碍到他的思绪。

    白胥华能想到这一层,主要是因为这一招,阮酥玉曾经对西凉圣女也就是他的师姐安离用过。

    西凉圣女,在西凉女国之中,地位是几乎与西凉女帝比肩的存在。

    她是西凉国民心中的精神支柱。

    阮酥玉原剧情之中,曾经替代安离成了西凉圣女,并且抢夺了安离青梅竹马的心慕之人,使了手段,将安离那心上人霸王硬上弓,强污了清白。

    她能这般狠绝,便是仗着安离已经毫无了翻身的余地,彻底没了在西凉女国之中的声名。

    而安离能从西凉圣女的位子上被扯下来,便是因为她做了极其辱没圣女名声的腌臜之事。

    她于宫宴之中,酒后失态,当众强女干了西凉女帝的宠君,甚至逼迫一位大臣的正君与其同乐,当时的场面,可谓是缠绵香艳,淫糜脏污至极。

    圣女当众女干污女帝宠君,甚至染指了大臣家眷,女帝为了大局着想,心中也知晓此事很有些不寻常之处,她本已经要将这事强按下去,以免西凉之中人心动荡。

    却不料正在此刻,那被圣女女干污的宠君与那大臣正君双双服毒自杀,又有有心人将此事传播闹大,西凉之中哗然一片,圣女也成了被万人唾弃之人。

    碍于形势,女帝纵然有心想要保她,却也只得将其押入大牢,斩断了圣女双手,又对其行了阉割之刑,叫她日后都再生不出谷欠念,此间之事方才被压下。

    这一切事情之后的主导,自然就是阮酥玉了。

    而圣女之所有酒后失德,却也正是因为阮酥玉在她的酒水中动了手脚,下了一味极烈性的药物。

    方才叫她失去了理智,做出了此等荒诞之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