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胥华实在是变了许多。

    他的眉目更加凌厉, 就好像刚刚出鞘的锋利长剑,那双原本总是空茫一片的眼睛, 也隐隐约约露出了些神采来。

    阮酥玉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叫她的心跳渐渐变快, 她轻轻道“公子的眼睛,看得见了吗”

    这话说得有如梦中呢喃。

    轻的简直像是一片雪白羽毛, 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太过兴奋而恍惚失神, 还是因为些其他的原因惶恐不安。

    白胥华微微垂下了眼, 隔绝了阮酥玉痴怔的视线, 也将自己的情绪,掩在了那鸦黑的睫羽下。

    “我的确是能看见些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与以往的声调并没有区别。

    就好像他说的就只是一件平日里再平常普通不过的小事,而不是与他自身相关, 与他能不能看见有关系的重要事情。

    这种态度似乎安抚好了阮酥玉,她微微抬起脸来, 用娇甜的声音道“那公子如今这般,是恢复了些, 还是”

    “是我恢复了些。”

    白胥华道“到了燕国都城, 我恢复得应要更快一些。”

    他点到即止, 说完这一句,就再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阮酥玉心跳如擂, 她紧张得几乎要喘息起来, 却又强行按捺下去, 尽力用平时的声音道“那公子是不是要可以修炼了”

    白胥华顿了顿, 坐了回去,他微微一顿,便道“怎么会这般想”

    “您既然要恢复了,那该是各方面都一起恢复的罢,我觉着应该是这样,所以才难道不是吗”

    白胥华顿了一顿,他道“你猜的不错。”

    “的确是这样。”

    他心知阮酥玉此刻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却只按下不提,等着她什么时候按捺不住了,自己主动提出口来。

    阮酥玉虽然心急,可惜此刻白胥华,却已经表露出了些不想说下去的意思,她便也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收拾好,继续服侍着白胥华洗漱,歇下了。

    阮酥玉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她在白胥华这儿打了地铺,便躺在上面翻来覆去,最后怕扰到白胥华休息,便强行收敛的心中的急躁之意,定定看着白胥华背对着她的背影,发起了呆来。

    一夜时间,很快便已经过去了。

    诸人收拾行装,都取了鲜亮的衣物来换上,一行人准备得神采奕奕,其上昨夜已经被洗刷了一遍皮毛的马匹,便是出发了。

    景修然是在前面骑着马的,一些官员也乐得在此刻看百姓对自己露出些尊崇拜之色来,因此也跟着骑上了马,跟着景修然,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白胥华自然没有这等无趣的小心思。

    他近日来,连夜都与景修然待在一块儿,自然也就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燕国的事情。

    就比如他们这一批使团回到燕国之后,燕国皇帝会专门为他们设置一席酒宴。

    酒宴之上,一些重要的燕国人物都会到场,而除了这些位高权重的人之外,其他的欢客,便只剩下这一次出使楚国的这一行人了。

    而在这一支使团回来的路上,也会有专人迎接,将他们引到皇宫里去,去那已经摆好许久的酒席。

    白胥华如今好奇的,便是景修然要如何与众人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他毕竟不是这一支使团之中的人,因此他若是到了那宴席之上,所处的位置可是会极尴尬的。

    景修然是要他这一次入宫,就直接见了燕国皇帝,和那燕国国师呢,还是准备让他此刻先从队列中出来,日后再做打算

    队伍走了一路,一直到他们被皇宫派出的专人侍卫迎到了一处,白胥华都未曾从队列中被请出去。

    他半瞌着眼,心里倒是终于生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感慨来,同时他也不忘敲一敲系统,叮嘱他之后记得灵活变化,莫要出了些什么岔子。

    系统当然是温顺地答应了下来。

    队列一路被迎到了皇宫之中,燕国的宫殿建筑,与楚宫颇有许多不同之处。

    似是因为生在北地的缘故,此处的建筑更为雄壮威严,大气磅礴。

    高墙碧瓦,气势如龙。

    只一处宫门,便已经呈现出了雄伟气象。

    宫中自然是不能骑马进入,任由马车奔跑的。

    因此诸人到了宫门前,便纷纷下马下车,整理衣冠。

    只有白胥华一人尚且呆在马车之中,阮酥玉揭开帘子,偷偷往外看,她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来对白胥华道“公子不必出去吗”

    白胥华微微垂眸,他神色平静,道“现在出去做什么。”

    “可我见他们都下了马车,您要是不出去,一会儿怎么去那宴席呢”

    白胥华微微侧过脸来,他的眼睛依旧是有些空茫的,但是此刻却已经有了些看得见的样子,他眼里倒映着阮酥玉的影子,那虚虚的光彩好似成了柄柄利剑,叫阮酥玉心中一慌。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小心思,都已经被这人看在了眼里。

    所幸白胥华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停顿了片刻,便道“且等一会儿便是。”

    阮酥玉依旧不解,但是也不敢再问了。她垂着脸,也不知现在该说些什么,只得又揭起帘子看去,只看了一眼,她便又回过头来,轻轻道“公子瑾,景公子过来了。”

    白胥华应了一声,却依旧不动如山,直到景修然走近了,揭开了帘子,主动对他道“公子一路辛劳了,宫中不许坐马车,还请您幸苦些,与我一起走着去吧。”

    他言辞恳切,显得十分真诚,神色也十分的温柔恭敬,带着十分歉意。

    白胥华微微垂下了眼,他并没有应声,却已经伸出的手去,搭在了景修然来扶他的手上。

    景修然亲自搀扶着白胥华下了车,方才继续回去处理之后的事儿,白胥华与他一起走在最前边,却一点慌乱神色都没有,他走在陌生的他国皇宫之中,却好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花寻草一般的自然平静。

    半点波动的不参曾有。

    然而事情,却不如如今表面上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白胥华这一路上,都在缓慢的调节自己的身体数据。

    只是他的缓慢,却已经不是常人眼中该有的正常生长速度了。

    景修然走在他一边,自然是最为明显的看到他变化的人。

    只是这片刻时间之中,白胥华身上,便已经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每走一步,就会有一缕头发变为雪白颜色,且似乎比那黑发更长了些,松松垂在他脑后,丝毫不显得干枯毛躁,反而与他之前的黑发一般的顺滑服帖。

    他的身体,似也是在无形的拔高。从本还带着瘦削影子的模样,彻底变成了青年人所特有的修长。

    所幸他身上所着乃是宽袍广袖,饶是此刻他身量生出变化,也不显得拘束窄小。

    当真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模样了。

    他眉目间似是含着冰雪,本就极盛的气势更是拔高一截。

    好似还是那个人,又好似不再是那个人了。

    景修然将他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但他却不曾有一丝惶恐情绪。

    他走在白胥华旁边,却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恍若未觉,倒是他们之后的人群逐渐骚乱起来,对白胥华身上的变化不解惶恐,惧怕惊疑。

    阮酥玉也在后头探头探脑,她看不见前面的变化,却已经能知晓,应该是白胥华身上出了些什么事。

    所幸这些人,到底还是燕国的官员。

    有着起码的,为官的胆识和眼力。

    他们见景修然在前边不动如山,平静自如的模样,渐渐的也就冷静下来,只默不作声,当自己没有眼睛耳朵,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地走。

    等到了设宴的大殿时,白胥华的头发已经全然化作白色,景修然与他对视一眼,竟然发现这人的眼睛,此刻全然没了那空茫之意,反而是如深渊寒潭一般深沉的墨色沉淀其中。

    “你”

    景修然再不动如山,这一刻也要有些晃神了,他怔怔一瞬,便反应过来,只是面容上到底还有复杂神色未曾收敛干净。

    他轻轻道“公子的眼睛,可是好了”

    白胥华看了他一眼,景修然此刻心绪繁乱,一时之间,竟然是没有发现白胥华眼底的情绪,比起他还要复杂许多。

    就像是他看见了一个,本应该永远,都不会再看见的故人一般。

    可惜他此刻虽然面上冷静,但是心里面对此等神异之事,到底还是有些纷乱,因此也就注意不到这种小细节了。

    白胥华收敛情绪的功夫,倒是要比起他更加熟练些,只是眨眼功夫,他的心绪便已经被他收敛下来,只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作答。

    此刻,传声的内侍已经进了宫中去,他与带着人到来的侍卫长一起进了殿里,也不知道与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那内侍看着白胥华的神色已经是变了许多。

    他先是与景修然说了些话,叫他带着这一行官员进殿里去,再便是对白胥华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公子,我朝国师,想要请您到国师殿中一叙。”

    若只是恭敬,只白胥华如今的这通身气势,便足以叫任何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俯首称臣了。

    可这内侍说话都带着颤音,额头更是冷汗密布,如今似乎靠近白胥华一点,都用害怕得发抖的模样。

    却是极其少见的情态。

    白胥华直直看了他数息,方才挪开了眼去,平静道“好。”

    却是景修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到底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犹豫片刻,最后也只低声道了一句告别,就带着其他人进了殿里去。

    阮酥玉却是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混进去。

    她等到人都走没了,方才凑近了白胥华,轻轻道“公子的头发怎么白的这么快,以后看起来,却要显得更不近人情些了。”

    她对于白胥华身上的变化,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情。若白胥华只是白胥华,是他如今操的人设,那么阮酥玉此举,可谓是极贴心的举动了。

    她并没有询问他身上的异变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他头发白了,而生出了少女独有的苦恼念头。

    白胥华微微垂下眼,他极难得的主动伸手,揉了揉阮酥玉的头发,平静道“无碍。”

    他的性情,似乎也随着他外表的变化而生出了变化,比起以往要更加冷淡一些,就好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玄冰,叫人只是凑近,就会被他身上传来的冰冷气息驱散开。

    阮酥玉眼底光彩浮动,她露出一个极其天真可爱的笑容来,继续道“那公子要去见那个国师,我能不能跟着您去呀”

    “自然是可以的。”

    白胥华露出一点宠溺一般的神色来,叫阮酥玉看着一顿,心中泛开一片异样情绪。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白胥华便转过了脸,对着那内侍道“带我去罢。”

    内侍被他晾在一旁,本来还有些庆幸之意,此刻又被白胥华重新注意到,顿时便又苦了脸。

    可惜他再怎么不情愿,到底也是知道此事是非干不可的。因此饶是他这般心态,到底还是带着白胥华往国师的殿里去了。

    按照那内侍所说,这国师的宫殿,与此处的距离并不远。

    可他们走了一路,过了许久,却还是未曾到达地方。

    内侍肉嘟嘟的脸上,冷汗已经生了一茬又一茬,眼里都要急出泪水来了,显然是不解为何短短的一段路,会走了这般长的时日都走不到。

    白胥华却已经摸出了门道。

    他停下了脚步,又在那内侍肩头轻轻一拍,叫他也僵在了原地,用哭唧唧的神色看着他。

    就好像是在害怕,他一气之下,迁怒于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样。

    白胥华却不再看他。

    他站在原地,双手动作,结出了一个玄妙手印。

    便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剑鸣之声。

    似乎鹤戾九霄,凤凰清吟。

    一道清光流影,倏然间从万里之外而来,转瞬便已经近在眼前,立在白胥华身前。

    那正是一把玄色长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