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胥华也丝毫没有犹豫。

    他在第二日, 便整理行装, 与明台一起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明台重坐回了那架车架之上,他这一次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便揭开帘子往外边看,好奇询问道“这是专程送你回去的么”

    是送他从凡世间, 修真界,回到妖宫的东西吗

    白胥华顿了顿, 还是应了。

    他那时, 被南长隐丢在了外边, 不是不气的。

    虽然发现了南长隐给他留下的东西,却也没有想要回去的心思。

    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 一个解释都没有,难道还想要叫他回去吗

    想得美

    白胥华便抱着这般心态, 一直未曾回去过。

    这一次回来,也还是为了给明台解毒而来。

    可以说是非常的记仇了。

    二人回程的时候,速度快了些许。

    他们回到原处, 竟是发现许多人都还在, 他们见到恢复如常的明台,都露出喜悦神色, 也丝毫不去问白胥华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只一味地为明台的恢复而高兴。

    诸人又在这儿停留了一段时日,便也纷纷散去了, 人间的乱象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 白胥华自然也就依旧与两位友人四处斩妖除魔。

    直到他初秋的时候, 收到了师姐安离传来的书信。

    书信中道有急事需要告知他,要他速速回去,白胥华收到了师姐的信,自然便不会耽搁,第一时间,便匆匆赶了回去。

    然而一回去,他便懵住了。

    只见青云门从外门起,便有无数弟子尸身趴伏在地。

    青石路被血液染红,甚至连弟子们的尸身,都还是温热的。

    简直像是一副地狱图景。

    除了溅在外边的血,尸身之中,竟然是再无一丝血液残留,白胥华青白着脸翻查过去,竟然是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他匆匆忙忙,几乎算得上是慌张失措的回了问道峰,便看见了他的师姐,正在门前等他。

    这实在是一副再不正常的图景了。

    在青云门满门弟子都被人屠尽的时候,身为青云门问道峰弟子,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察觉

    又怎么可能在察觉了之后,还能这般从容淡定,就好像外边发生的惨事,只是一件极其普通寻常,丝毫不应该占据她心神的小事一般

    白胥华的脸色,苍白得像是冬日里初落的雪。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姐。”

    安离抬眼看了看他,温柔地应声道“师弟。”

    她穿着青色长衣。

    一头长发,只用一支素净的木簪挽着,裙摆与衣角,都绣着素色的浅色花纹。

    就像是一朵素淡的青莲,安安静静地开在那里,只叫人抬眼一看,便觉得无比心安。

    白胥华沉着神色,被安离带到了内院,喝了她亲自沏的茶。

    随后他趁安离去取果实零嘴的空挡,悄声进了她屋内,一路摸到最里面。

    便嗅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他揭开床帐,便见他青莲一般的师姐,正紧闭着眼睛,衣衫不整地僵躺在床榻上。

    她胸前露出大片雪白皮肤,脖颈间,尚且还有被人掐出的淤青痕迹,看着便是一副被人凌辱了的模样。

    白胥华紧紧咬牙,一双眼睛慢慢红了,他喉间哽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伸手为师姐拉拢好衣裳,见她的外裳已经被撕扯坏了,便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安离身上。

    “不是叫你在外边等着么”

    假安离端着茶果,尚且还是笑意盈盈的,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

    她的声音像是女子,又像是男子,面容不断扭曲变幻,简直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白胥华没有说话。

    他忍着没有发出哽咽,也没有流下泪水,只拔出了剑,朝着假安离攻了过去。

    建安二年。

    青云门问道峰三弟子白胥华叛乱。

    他全诛青云门留守弟子,女干杀师姐安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弑杀师兄。

    不知处而来的众人试图制服他,却被他反抗逃离。

    白胥华逃走的时候,身上中了二十一处轻伤,六处重伤,他之前喝的茶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叫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无处可用,险些被诸人围杀在那里。

    他一路逃下青云山,不知道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踪迹,第一次的伤势还没好,便已经再一次与他人交手。

    他不愿伤及他人,这一次逃离之后,身上再多数十处伤口。

    白胥华一路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身上虽然没有污浊,但却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如今已经名声狼藉,可谓是举世皆敌,露出脸来,第一时间便会叫人发现。

    冬日的第二十二次雪下的极大。

    白胥华刚刚逃开一众人的追杀。

    他屏着气息,藏匿住身上的血腥气,勉力倚靠在艳色的墙壁下。

    白胥华全身都在一阵阵地传来僵冷,他明明是修士,现在却孱弱的像是个凡人。

    身上的伤势繁多且严重,甚至连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也留着一道狭长血痕。

    搜寻的诸人一边交谈,一边说着他这“青云弃徒”的诸多事迹,寻过这一出,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便也慢慢离去了。

    白胥华再支撑不住,半跌在了雪地里。

    他身上的伤势不见好,没有时间处理,便也一直不见好,此刻身弱血虚,加之这般深沉的冷意,直烧的厉害。

    额头简直像是一块灼人的火炭。

    白胥华止住头晕目眩,勉强往一边挪了几步,然而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他只是行了几步路而已,便彻底失去意识,昏昏沉沉地卧在了雪地里。

    再醒来,就是在鲜红色的芙蓉美人帐里了。

    白胥华昏沉醒来,尚且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守在榻边的女子发现了。

    她小心地扶着白胥华起身,为他端来汤药,一口口喂他咽下。

    白胥华恍恍惚惚,只觉得是在梦里。

    他勉强问道“你”你是谁

    是哪里来的人,为什么救他,知不知道他是他是名声狼藉的弃徒

    那女子却不回答。

    她只温温柔柔地喂他喝了药,又拿来湿巾为白胥华擦身。这事儿叫女子来做实在是叫人羞愧,白胥华挣扎着想要躲开,也顾不得问其他的事了,面颊到耳根这一片都被烧红了。

    女子只是笑。

    她心道现在避什么呢,她将他从雪地中带回来,为他处理伤势,上药包扎的时候,不已经是什么都看过了吗

    只是看白胥华实在羞得受不住,方才不说罢了。

    白胥华便这么在这儿住了下来。

    他住了几日,方才发现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被女子藏在了闺房里,她每日夜间的时候,便对着铜镜细心打扮,本就极娇美的面容在夜色里愈发美丽。

    她穿着舞裙出去,过上一段时辰,白胥华便会听到远处隐约的喧闹叫好。

    这是一处烟花场所。

    女子地位不低,她每日只需出去一会儿,有些时候,甚至连续几日都不用出门,但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贵重的。

    她在楼中,定是位分量极重的姑娘。

    白胥华不知道如何询问她,这档子差事,许多姑娘都是不情愿的,他怕问了,便会叫这人难堪。

    过了约摸小半月,白胥华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些,但也就只是能起身的程度罢了。

    修士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在这一片区域,虽然还未曾进过这里搜寻过,但他若是再待下去,绝对还是会被寻见的。

    他被寻见不要紧,但就怕这里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白胥华提出了离开。

    女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道“公子的伤势还未好呀,为何便要走了呢”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低垂下眼,看向仰头看着他的女子。

    犹豫半晌,终是叹息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

    “我名白胥华。”

    他那时身上穿着的,还是青云门弟子衣衫,身上都是人族刀剑所造的伤势。

    还带着随身的弟子腰牌,腰牌上刻着他的名字。

    他不信她不知道。

    但女子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道“这事儿,玉奴自然是知道的,但公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弯起了眼睛,分明是娇美妩媚带给的面容,一双眼瞳却清得像是溪流冲刷过的明镜。

    玉奴,玉奴。

    这两个字带给了白胥华一点莫名的熟悉感,他本想要询问,但到底没有开口。

    知道了名字,他们之间的牵扯便免不了地会变多,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白胥华多待了两日。

    但也只是两日而已。

    玉奴待他,就像是对待久别的友人。

    新的雪落下来的时候,玉奴为他采了一枝绽开的红梅花,梅花开的又香又美,妩媚得一如她本人。

    “过完这个月,我就不是这儿的花魁啦。”

    玉奴坐在他身边,眼里含着欣喜笑意。白胥华见她似乎不曾为此有什么负面心绪,犹豫一二,便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你是这儿的花魁”

    玉奴大大方方地回了他,道“对呀,我近十六岁当上的花魁,现在都已经要二十一岁了,也要老了,妈妈本还想叫我留着看楼的,我不想留,等到这个月末,新的花魁选出来,我便能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她眼里一片对未来的期许,像是盛满了星星的夜空。

    白胥华微微笑了。

    他这段时日来极少笑,因为心中的情绪太过哀痛沉重,自然也便露不出欢欣之色。

    此刻的细微笑意却好像雨过天晴,直叫人看的心跳重若雷霆。

    他道“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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