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胥华听到他这话, 却只觉得心灰意冷。

    他甚至都有些站不住了,都不知道到底是心理上的疲惫,还是身体上的疲惫。

    只是道“我累了。”

    然而他这话,却被楚子徽当做了逃避之语。

    他紧紧箍着白胥华的肩膀, 一时愤怒又气恼, 道“你果真,你果真是”

    果真是喜欢她。

    楚子徽道“师兄总对她们那么好,可她们有什么好之前那女人被妖魔唆使欺骗你, 后来的阮酥玉尽为你添乱拖累你,最后又是她”

    他越说越气,也不知道到底是怒火给了他力气,还是些别的什么东西,竟直叫他吻了上去,白胥华甚至推拒不得,彻底被他压制住了。

    楚子徽脑海中也是一片慌乱, 带着血腥气味的亲吻粗暴又焦灼。等到白胥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楚子徽方才放开了他, 低低道“我有什么不好”

    他尚还压在白胥华身上,重复又问道“我有什么不好”

    白胥华却是彻底惊住了。

    他喉头似乎是塞了什么东西, 哽住了, 想要说话,又说不出话来, 只有脑海中轰隆隆的响。

    他师弟, 喜欢他。

    楚子徽喜欢他

    曾经不曾上心留意的诸多细节, 二人一起亲密相处的种种事情,在此刻回忆起来,却似乎都变了味儿,直叫白胥华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合了眼。

    疲惫道“你走罢。”

    楚子徽身体一僵。

    他半撑起了身体,道“师兄”

    白胥华不看他。

    楚子徽想要去碰他,却被白胥华躲开了,他仍旧不放手,等到白胥华终于睁开了眼,冷冷看向他时他才慌张起了身。

    “师兄别哭,你别哭。”

    楚子徽几乎要懵住了,他手足无措,想要为白胥华擦拭泪水,却再次被挡开。

    白胥华道“走”

    他没有骂出一句“滚”字,但这话却也与滚没有区别了,楚子徽现在又变回了那个对待心上人小心翼翼的少年人,慌张又无措地逃开了。

    等到没了人,白胥华方才发出一声哽咽。

    这是他来了这里,重新活过来之后,第一次流了泪。

    所有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朝他击来,本已经麻木的地方,都重新发出苦涩的味道,直叫人再也撑不住了。

    所幸还有系统。

    所幸还有系统。

    一直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声音,在此刻第一次化出了虚影,他紧紧拥住了白胥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已经足够安慰了。

    第二日,楚子徽还是来了。

    他不敢看白胥华的脸,只顿了顿,在白胥华反抗的情况下,仍旧褪去他的鞋袜,为他手脚上了玄铁制造的枷锁。

    楚子徽一边为他上锁,一边轻轻道“师兄忍一忍,等到事情过去,我便放师兄出来,好不好”

    白胥华没有应他。

    楚子徽声音都抖了,他道“师兄太聪明了,我将师兄留在这里,还是怕师兄会走。”

    白胥华笑了一声。

    他眼圈还带着一些浅红,声音也是沙哑的。

    他未曾发出一声讥讽,但他如今沉默的姿态,却更叫楚子徽心中沉痛。

    在地宫的日子,是过的极漫长的。

    硕大的宫殿唯独留着他一个人,太过安静,便也叫人觉出寂寞。

    白胥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楚子徽来这里的频率,也渐渐低了,从一日一次,到几日一次。

    白胥华摔碎了地宫中照明用的夜明珠,只留下一地闪着微光的细碎粉尘,楚子徽见了,便又送来更多。

    可等到他再次用夜明珠点亮了地宫,方才发现

    白胥华似是看不见了。

    他双目是涣散的黑沉,就像是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只叫人看上一眼,便不敢再挪过目光去。

    楚子徽全身都冷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询问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为白胥华取了束眼的布巾。

    楚子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可惜这等脆弱的平衡,也只是再支撑了两个月罢了。

    楚子徽最后一次来到地宫的时候,白胥华似乎已经是预料到了些什么。

    他自己换了衣衫,布巾束眼,玄衣广袖,赤着双足,手脚上都带着镣铐。

    楚子徽走近了,他心头沉沉地郁积着些什么,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来。

    却是白胥华先开口。

    他道“你来了。”

    他形销骨立,瘦的不成样子,任谁见到他,都绝想不到,他之前曾经是那般风华绝代的模样。

    楚子徽道“师兄”

    白胥华却不应他。

    他只道“走罢。”

    楚国被诸国围攻,讨要白胥华,缘由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

    说白胥华身怀异像,他的血肉,辅以献祭血术,可以上通九天,下告黄泉,抚慰“大道”,叫如今天下乱象,重回到曾经的模样去。

    这般荒诞无稽的流言,本该是没有人会信的。但偏偏诸国却以此作为借口,讨伐楚国,逼迫楚子徽交出白胥华。

    楚子徽自然是不愿的。

    但他此刻,已经不仅仅是一人之身,他还是楚国帝王,座下尚且有三千朝臣,无数百姓。

    便不能不交。

    白胥华终于是出了地宫。

    但他的处境,到底也未曾好上多少。

    他被囚入玄铁锻造的铁笼中铁笼被高高挂起,悬挂在了曾经举办百鸣宴的场地。

    诸国齐聚,再举百鸣宴。

    只是这一次,百鸣宴的实际操作者,并不再是诸国,而是各大仙门派出的子弟。

    白胥华便成了这一次百鸣宴魁首的奖品。

    谁的实力足够,谁便能带他走。

    白胥华已经不想再去看底下的比试了,他满面倦容,依靠在铁制的栏杆上,长发从缝隙中露出来,垂在铁笼外。

    百鸣宴的争端由此展开。

    等到最后一日的时候,楚子徽已经亲自下场,他对面站着个蒙面姑娘,不知道到底是哪门哪派的人物,她手里拿着匕首,一副刺客打扮。

    场上的钟声敲响三声,姑娘连一句话都不说,抢占先机,朝着楚子徽攻了过去。

    变故便是在此刻生出。

    白胥华本以为自己也便这样了,却不料,在楚子徽全力压制了那姑娘的时候,一声长鸣忽生。

    铺天盖地的妖气席卷而来,领头的妖一口叼住了悬挂在楼宇中间的铁笼,诸人慌乱无措时,白胥华被南长隐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南长隐的消息,实在是落后的太多了。

    他只约束那些好好修炼,希望自己可以的妖,懒得理会那些在外肆意屠杀的妖魔。

    这便也就导致了外界风风雨雨,白胥华几乎被逼迫到绝境的时候,他依旧待在妖宫,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所幸,曾经也被他管束,后又堕落成了妖魔的某一只妖物在受了重伤之后,赶回来求他救命,同时,也将白胥华的消息说给了他。

    南长隐这才知道白胥华到底陷入了何等绝境,匆匆赶来,所幸是救下了他。

    白胥华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但相比较他那时的鲜活朝气,此刻身上,如将死老者一般的沉沉暮气,却是已经说明了许多了。

    南长隐将白胥华护在怀中抱紧。

    他统率群妖来此,竟然已经是有了些开战的意思。

    妖气冲天而起,白胥华看不见他们到底来了多少妖,但只是感受到了这片妖气,便也有了个大概的数目。

    他道“莫要起战。”

    倒不是顾及百鸣宴上诸多凡人,也不是顾及那些修为不佳,可能会失去性命的弟子。

    而是担忧这些从来未曾染过血,沾过罪孽的妖,会因为他,弃了修炼正道,转而走向食人血肉的邪路。

    到那时,他们再如何修炼,也都抹不去身上的血债罪孽了。

    南长隐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又捂住了他的耳朵。

    白胥华看不见,也就见不到南长隐此刻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厮杀瞬起。

    诸派留守的长老一齐围攻,南长隐功力深厚,但他的手是干净的,身上的气息也是干净的。

    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在此刻,却又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身上的气息,几乎是一瞬一变,身上的魔气几乎冲天,小妖被他波及,不管还有没有沾染血孽,都被他身上的气息侵染,白胥华喉头哽得厉害,他被南长隐护着,全然不住外界到底是如何战况。

    只骤然听到了僧众诵读真经的声音。

    恢宏正气不知道从哪里起,白胥华察觉到了湿润的血气。

    他伸手摸索,便摸到了南长隐后背上的长剑。

    南长隐转而捉住了他的手,道“我无事”

    可他分明已经半跪了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隐忍出的平静。

    白胥华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察觉到诸多锋利剑芒朝他刺来,却又被南长隐一人挡下。

    未曾伤到他一毫一厘。

    南长隐道“早知道人族都是这般德行当初便不应该将你丢出妖宫去。”

    白胥华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裳,几乎要哽咽出声,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只是低低地笑,语调中分不出一点悲喜,他道“那你后悔了没有”

    “真后悔。”

    白胥华不知道他说的后悔,到底是后悔当年丢他出来,还是此刻不该前来救他。

    他只是笑,几乎要流下血泪来。

    二人低低地说话,竟也是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南长隐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却越来越沉,白胥华本是被他护在怀里,此刻却已是转而成了他扶着他。

    怀抱中的身体,已是彻底没了气息。

    满头长发,一瞬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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