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对满族人的威胁远可追溯到前明之时, 近可联系到康熙继位之由;下到黎民百姓,上到皇帝诸王,无一不生活在其威胁之下 。

    直到康熙二十年,江西粮道参政李月桂查阅北宋古籍,献上人痘法, 人们终于看到战胜天花的希望。

    第二茬这个说法是绣瑜自己安上去的, 因为经过三年的实验, 在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宫里年满五岁的头一茬孩子已经种过一次痘了。

    当时用的还是比较原始的痘浆之法用针刺破天花患者身上的脓包, 取其脓血植入被接种者身上。

    这方法危险程度依然比较高, 胤祚当时是种痘的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断断续续烧了六七日。绣瑜自己又没有出过痘, 不能进痘所照顾, 急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这次将采取的却是更先进的水痘法将快痊愈的天花患者身上脓疮结的痂取二十粒左右, 磨碎混合牛乳包裹在湿棉布之内, 放入接种者鼻中。

    这种方式成功率高而且更安全,因此年龄的要求放松到了四岁。但是前一次接种的全是皇子, 适龄的公主们都没有种痘。绣瑜遂向康熙请旨。

    后宫众妃都挺不以为然, 觉得她多此一举。

    皇太后知道了,更是心疼地搂了九儿在怀里, 像生怕绣瑜抢了孙女去似的,抱怨道“格格们养在宫里, 轻易不见外人, 哪那么容易染上病症何苦叫她们受这个罪呢”

    绣瑜苦笑着回答“如今她们年纪小, 将来出了阁自然要管家理事,若是跟大公主一样嫁到草原上还要打理内政、结交各部王妃,岂能不见外人”

    皇太后却犯了倔,颇有些孩子气地辩道“北边天寒地冻,咱们满人在盛京的时候原不容易得天花,都是入了关这病才厉害起来,且不用多虑呢。”

    她又捧着九儿的脸亲昵着“难得九儿生得这样好,小脸跟那白玉似的,要是落下点疤,你做额娘的也心疼呀”

    九儿原本懵懵懂懂地在吃酥酪,闻言怯怯地往皇太后怀里缩了缩。

    绣瑜不由犯了难,九儿不去,瑚图灵阿就更没理由去。小十二不种痘,她这心里那跟弦就得始终绷着,不得放松。

    偏偏这个中的理由又不能为外人道,她只能遮遮掩掩地编故事“臣妾前几日做梦总梦到有宫女身上长疮,挠得血肉模糊的。醒来以后,心里就存了个疑影儿,还是把两个孩子送去以防万一才好。”

    皇太后年纪大了,很相信这些鬼神吉凶的说法,这才犹豫着点了头,还逼着她抄经做法事,才算罢了。

    于是小十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赶出了额娘的被窝。绣瑜这些天吃住都带着两个女儿,每每轻声宽慰,给她们加油打气。

    九儿爱漂亮,就许以精巧的象牙玉石制品;瑚图灵阿好玩,就给予大风车小泥人西洋自行船。

    又宣了姐妹俩的乳母来,八个奶嬷嬷在东间站成两排。绣瑜知道这些奶1子府出来的嬷嬷家里都是世代为皇室服务,规矩技巧都是好的,可这拈轻怕重、跟红踩白的陋习也跟着世代相传了。

    若伺候的是个阿哥也就罢了。在宫里,伺候公主本就不如伺候阿哥体面,但是胜在轻松安全不容易背锅。

    本以为轻松的工作却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到那避痘所去,有二三个性子急躁的就被绣瑜看出眼神躲闪回避,当即沉了脸色。

    九儿姐妹俩躲在屏风后头。瑚图灵阿年纪还小不解其意,九儿的心却凉了一半,因为表现出退缩畏惧的三个人有两个都是她房里的。

    她自幼深得母亲长兄宠爱,又素性不爱黄白之物,最是个手里散漫不缺钱的主儿。

    平日里这两个乳母惯会装腔作势,时不时在她面前提起宫外家道艰难的话。九儿往往随手抓一把金瓜子,或者从匣内捡几颗浑圆的南珠,或是拿外头送上来的衣裳首饰贴补她们。

    她们一年俸银加赏赐所得,只怕和额娘身边的白嬷嬷都不相上下。如今遇到事情,却把脖子一缩,躲到别人后头去。

    绣瑜淡淡地说“按制,陪着格格们进避痘所的是两个奶嬷嬷。你们都是出过痘的,愿意服侍格格出宫种痘的上前一步。”

    瑚图灵阿身边的富察嬷嬷头一个带头上前,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跟上。为人奴婢的伺候主子,岂敢说不愿,有了三个人带头,少不得齐齐上前一步以表忠心。

    绣瑜全都看在眼里,明面上只说了一句你们有心了,便叫竹月送赏。人人都得了一模一样的一锭银子,却没公布结果。

    九儿出来,委屈地靠在母亲肩头,颇有些自伤自怜“四哥手下的人都尽职尽责,连妹妹房里的人都比我的人得用。额娘,我是不是很蠢”

    “怎么会额娘的九儿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又漂亮又聪明,只是心思都放在弹琴读书上了,不懂这人世间的弯弯绕罢了。”绣瑜笑着跟女儿贴贴脸,成功地逗得九儿去了愁容,轻轻抿嘴一笑。

    绣瑜铺纸磨墨,说“来,你想带哪两个人去避痘所,写下来。看看咱们娘儿俩是不是心有灵犀。”

    九儿执笔沉思了一会儿,在纸上落下“郑嬷嬷、董嬷嬷”,恰好是第二批站出来的两人。

    虽然郑嬷嬷开始不情愿去避痘所,但是在绣瑜问及的时候,还是紧跟着富察嬷嬷主动站了出来。

    九儿认为她还算是迷途知返,就写了她的名字,笑道“请额娘过目。”

    绣瑜看了微微一笑,提笔蘸了红墨在郑嬷嬷的名字上画了个叉,又补上一个蔡字,却是那位爱财又惜命、最后才表态的蔡嬷嬷。

    九儿不由惊讶地看她“额娘”

    绣瑜抬手整了整她额前微微凌乱的刘海儿,轻笑道“今儿虽然是考察嬷嬷们的忠心,但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正要找到老实得用的人,功夫还在平日里。”

    “比如同是爱财,这位蔡嬷嬷却是有个体弱多病、每月要用一根十年人参的女儿。因是个女孩,她家原说让其自生自灭。却是蔡嬷嬷拼着跟夫家闹开,独自养活了女儿。”

    “而那郑嬷嬷却相反,家里有家有业,丈夫是皇粮庄头,儿子领着内务府采买碳火的差事。家里名为包衣,实则比多数旗人日子过得还好,却还是一门心思地谋取钱财。贪财也就罢了,还有会算计,私下抱怨连连,可额娘一问她反而主动了,可见野心极大,所求不小。”

    “你平日若有注意过这些,便会知道二人品行优劣分明。”

    九儿听得微微点头默念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驭下亦是如此,女儿明白了。”

    瑚图灵阿歪在炕上听姐姐和额娘打了半天机锋,早不耐烦透了,搂着绣瑜的胳膊撒娇“额娘,好了罢,冬日里难得这样好日头,出去玩会吧。”

    两个年幼娇养的女儿要出宫独自面对天花病毒,这个当口,绣瑜无有不应的,一手一个挽了,母女三人同撵往御花园去。

    老四老六两个也担忧妹妹。胤禛已经出馆即将上朝听政,出入宫禁自由了许多,便从宫外寻来各种新巧有趣的玩意儿。胤祚就负责下了学陪妹妹玩耍。

    晚上尽兴而归,脱了花盆底子鞋躺在炕上假寐,绣瑜却听夏香进来低声跟竹月说着些什么,便睁眼问“可是供奉痘疹娘娘的东西准备齐了”

    宫里的惯例,出花时要供奉痘疹娘娘,用红纸、金箔扎成车轿、小船的样子,用三牲祭拜之后焚烧,谓之送痘。

    宫妃大都不识字,既迷信又清闲,因此送痘的仪式往往十分虔诚郑重。这次为九阿哥、十阿哥种痘,翊坤宫和永寿宫都备了上千的红纸轿。绣瑜虽然不以为然,也不得不跟着做样子,亲自糊了几条小船才罢。

    夏香却回道“正是呢。除了这个,还有下午章佳贵人来了一趟,送了好大一份年礼,言谈中多有问起两位格格种痘之事。”

    绣瑜不解其意,竹月在一旁委婉地提醒道“康熙二十七年大选进了许多新人,上个月章佳贵人才侍寝一次而已。”

    绣瑜顿时恍然大悟。幼儿种痘毕竟是在阎王爷跟前走一遭的事,饮食汤药、里外伺候的人、送痘的仪式都是关乎性命大事。

    章佳氏眼见要失了宠爱,如果十三晚几年再种,一来害怕中间有什么变数,二来她那时未必有能力为儿子筹备,还不如搭着永和宫两位姐姐的便车,多少有个照应。

    绣瑜便叹道“难为她了,让她向皇上请旨吧。只要皇上应了,缺什么东西,都从我这里出,都比着老九老十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